調查動機
為了提高孩子動手能力、增進家長與孩子的交流,不少幼兒園常常布置各種親子手工作業(yè)。幼兒園的初衷無可厚非。然而,不少家長在參與親子手工作業(yè)過程中發(fā)現(xiàn),這些高要求的作業(yè)非但無法讓孩子參與其中,而且讓家長身心俱疲。
“各位家長,本周五園里有活動,需要給孩子準備萬圣節(jié)衣服、帽子、面具、魔法棒……”幾天前的一個下午,正在家里做家務的王蕓臨被家長微信群的消息打斷,她的新任務來了。
這已經(jīng)不是王蕓臨第一次收到老師的通知,自從女兒上幼兒園,大大小小的任務就沒斷過。和很多家長一樣,女兒入園兩個月,她覺得自己像“開掛”一樣練就了十八般武藝,甚至常常感慨“仿佛重新上了一次學”。
在王蕓臨看來,幼兒園倡導親子教育無可厚非,但一些劍走偏鋒的“作業(yè)”似乎與幼兒教育不符。
親子手工作業(yè)變成評比
“就拿上周來說,萬圣節(jié)和重陽節(jié)趕在一起,幼兒園老師要求孩子與家長一起制作南瓜燈、風箏、萬圣節(jié)走秀服裝和敬老視頻。結果是,孩子爸爸刻南瓜燈和制作風箏,我準備萬圣節(jié)走秀的服裝還有家里的敬老視頻。”王蕓臨苦笑著對記者說,“一個剛3歲的孩子,參與這些制作能干什么。”
王蕓臨家住北京市海淀區(qū),原本以為女兒上幼兒園后,自己身上的擔子能輕一點,可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從孩子入園后,作為家長的她,“功課”反倒多了起來。
面點比賽、給動物做房子、服裝秀……幼兒園里時不時會布置作業(yè),怎么能別出心裁幫孩子完成“作品”,讓她這位擁有博士學歷的媽媽傷透腦筋。
“老師有時會在家長接孩子時當面布置任務,有時在微信群里發(fā)通知。遇到作業(yè)布置得急,我又沒什么創(chuàng)意時,就得上網(wǎng)查資料,絞盡腦汁去想、去做。這些任務,爺爺奶奶輩肯定應付不來,必須要父母親自上陣。”王蕓臨記得,最夸張的一次,她為了給孩子做手工作業(yè),熬了一個通宵。
在北京一家設計公司工作的馮雅萍也有這樣的遭遇。兒子就讀的幼兒園經(jīng)常會“突發(fā)奇想”布置一些作業(yè),這讓她“頭大”。
馮雅萍告訴記者,現(xiàn)在幼兒園給孩子布置的作業(yè)越來越多花樣,很多更像是給家長的作業(yè),“比如我一個朋友對我說,她家孩子上周的周末作業(yè)是用廢舊物品自制花盆,還要自帶花苗到學校。不得已,朋友只能和老公費盡心思用空食用油罐子做了個‘花盆’,然后從自家陽臺的花盆里刨了棵花苗出來”。
馮雅萍的兒子所在的幼兒園也要求孩子自制盆栽,只不過對花盆的要求更加苛刻——要求用一個廢舊的小球制作。“我當時只能把養(yǎng)得好好的一小株盆栽挖出來。主要是對廢舊小球的要求,家長要么買個新球要么把已有的球切開交作業(yè)。盤栽養(yǎng)不養(yǎng)得活還是未知數(shù),而且還這么不環(huán)保”。
袁謝琴的孩子在廣東省深圳市福田區(qū)一家幼兒園上學,她通過郵件的方式給記者講述了一項“奇葩”幼兒園作業(yè)——要求孩子和家長完成一本自制圖書,要求圖文并茂。
“三歲多的孩子不會畫畫、不會寫字,老師要求孩子與家長一起完成,其實就是讓家長完成。”袁謝琴說,后來聽老師說,這個作業(yè)布置了近兩個月,收集上來的作業(yè)并不理想??紤]到家長們工作繁忙,老師就沒作硬性要求。
家長不勝其煩,有些幼兒園老師也有怨言。北京一家幼兒園的老師李平告訴記者,“說實話,我自己都被上級布置的手工任務弄得不勝其煩。什么科技小制作、廢物利用小制作、手抄報、讀書卡、窗花以及美術作品,每個星期都要孩子做好幾樣。趕上節(jié)日,還要評比展示。假如一個學期這種作業(yè)控制在10次以內(nèi),并且盡量留在周末和假期的話,我相信絕大多數(shù)家長能接受。親子手工的出發(fā)點是好的,無奈上級‘開展素質教育’,為了展現(xiàn)‘豐富多彩的活動’,手工作業(yè)不僅次數(shù)驚人,難度更是日益攀升?,F(xiàn)在的手工作業(yè)已經(jīng)變成了一項評比、一項任務,甚至是沉重的負擔”。
是增進交流還是考家長
“幼兒園組織親子活動、布置手工作業(yè)的目的是為了讓家長參與到孩子的學習中,增加父母與孩子的親子交流時間。”李平說,她在工作中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父母與孩子交流的時間太少,“比如今年萬圣節(jié),我們特意把活動時間安排在周六,可仍然有很多孩子是老人陪著來的。父母雙方真的一個人都沒有時間嗎?有些家長一邊當甩手掌柜,一邊提倡素質教育,我們作為老師也不理解”。
不過,受訪家長也對記者說,他們并非不愿意陪伴孩子,而是有的幼兒園作業(yè)實在是太高難度。“兒子的幼兒園要求做‘三葉風車’,不能使用紙質材料,要能轉。有一位家長拆了家里的遙控飛機,用螺旋槳和小電機做成三葉風車,這個手工作業(yè)被老師傳到微信群里夸獎一番。我們家窮,舍不得拆玩具,難道就是不愛孩子不陪孩子嗎?”孩子在北京市西城區(qū)某幼兒園上中班的黎思誠向記者吐槽說,客觀講,幼兒園布置親子作業(yè)的初衷是很好的,可以增進孩子和父母之間的交流。可是幼兒園每次都要評比作業(yè),“做得好的貼墻上,幼兒園的這種做法讓家長怎么辦?這是打算讓父母都煉成十項全能嗎?”
對此,馮雅萍也向記者表達了相似的觀點:“有人說家長做手工作業(yè)是為了攀比,可是你要是做得不好,難道忍心讓孩子看著別的小朋友的作品貼墻上,自己的作品只能擺在一邊嗎?小朋友的內(nèi)心不會覺得不如別人嗎?我贊同親子作業(yè),但是拒絕評比。不是每個家長都有時間、有天賦做這些手工。那些沒有繪畫基礎的家長盡力做了,只是不想讓孩子失望,不想讓孩子受到無端的指責,僅此而已。”
“如果一項作業(yè)只求結果不求過程,我認為是本末倒置。幼兒園的手工類作業(yè),最有價值的部分恰恰是完成的過程,孩子能夠在動手過程中發(fā)現(xiàn)問題,再通過思考去解決問題,這樣才能從作業(yè)中學到知識。”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說,將作業(yè)完成質量當成教學目的,必然會追求結果的“好”,所以家長不得不替孩子做。因為完全讓孩子做手工作業(yè),不僅時間不夠用,而且做出來的東西老師也不會滿意。“布置作業(yè)不是為了完成教學任務,而是為了幫助孩子成長,偏離了這個目標,再有意義的作業(yè)也會淪為差事”。
對此,馮雅萍回憶說,開家長會的時候,老師說親子作業(yè)最重要的目的是“培養(yǎng)父母與孩子的親密度,建立正確的溝通方式”,“如果家長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還要想著萬一我和孩子做的沒有別人家做的好看,育兒教育就會受到無形的壓力,適得其反”。
“奇葩作業(yè)”有悖教育本義
“我們也有苦衷。”北京市西城區(qū)某一級幼兒園的鄒老師對記者說,“布置手工作業(yè)的初衷是鍛煉孩子的創(chuàng)新和動手能力,促進孩子與家長間的感情。家長自己包攬,雖然又快又好,卻失去了作業(yè)的意義。”
“有些家長比賽似的去完成孩子作業(yè),看到那么精美的作品,我也不知道應該表揚還是批評。”鄒老師說,“孩子的作業(yè)千萬不能越俎代庖,多鼓勵、多示范,讓孩子自己完成。”
不過,鄒老師認為,這些活動并不能稱之為作業(yè),也不是強制布置給學生的任務,而是看學生和家長的喜好自愿參加。“有的家長有空,就多跟孩子探討一下,如果家長比較忙,我們也不會強迫他們參加”。
對此,華南師范大學學前教育系主任張博表示,家長在孩子成長中確實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我相信每個家長應該都能意識到,要多陪孩子做一些事,成為孩子的朋友。從這方面而言,幼兒園的出發(fā)點是對的”。
不過,張博也提出,親子作業(yè)應該是從生活中的小事做起,比如曾掀起熱議的養(yǎng)蠶寶寶、孵小雞這類親子活動雖然別出心裁,但制定方案時應考慮實施的可行性和難度,“要綜合考慮家長時間、作業(yè)難度等問題,制定一個可行性強的方案。只有這樣,親子活動才能夠得到更好地落實,如果家長為了快速完成任務而一手包辦,這樣就失去了活動本身的意義”。
在采訪中,有家長詳細列舉了孩子所在班級的作業(yè)情況:參觀海洋館后要求孩子畫畫,但是女兒的畫因為沒有家長代勞,不夠美,被退回……
“透過這個細節(jié)不難發(fā)現(xiàn),真正的問題其實不在‘奇葩作業(yè)’,而是如何看待和處理‘奇葩作業(yè)’。如果既有的教育評價體系、考核標準和教學方式未能改變,如果教育未能實現(xiàn)‘以教為中心’轉變到‘以學為中心’,從教師為主體到以學生為主體,那么教改很難實現(xiàn)突破,素質教育也將找不到抓手。”熊丙奇說。
“每個年齡段的孩子應該做相應年齡能承受的作業(yè)。”馮雅萍說,希望幼兒園能少點“超前意識”,讓孩子做作業(yè)時能學在其中、享受其中。
“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的中小學乃至幼兒園的教育,無論是思維觀念還是行為習慣,都深受應試教育過分追求分數(shù)和名次的影響和禁錮,不由自主地催生了不少‘奇葩作業(yè)’。”李平向記者坦言,家長越俎代庖,一方面因為這些“奇葩作業(yè)”不是孩子的專長和愛好,也無法獨立完成;另一方面在于缺少科學化、標準化的評價體系,老師對作業(yè)好壞的評價往往不是注重孩子的完成過程而是結果。親子手工作業(yè)一旦成為分數(shù)高低的比拼,即便這樣的作業(yè)再多、父母代勞做得再好,也失去了教育的本義。
來源:法制日報